这四爷真不愧是一个买卖人啊,他得知了他们是做什么的,又看到他们奔着自己而来,就清楚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。可是,看见眼前这三位,四爷的心里却另有盘算。
姐夫看四爷主动提出了油料的事来,真是喜出望外:“是这样,四爷,我咧,开了一个小油坊。咱这地方四爷你也知道,种的蓖麻、芝麻这些油料产量本来就少,今儿又遇到这老天不停地下着雨。我们想,今年这肯定要减产哩,就愁着往后这油料咋办咧。福庆就说,四爷你开了个米店,我们这就寻思到了你这里来,想请你帮个忙,卖些个油料给我们。”
实际上,四爷对他说的这一切早已心知肚明。可他们的油坊有多大规模?师傅的手艺咋样?他不清楚。再说了,四爷知道家族的颜面是自己做生意的第一要事,他不能没有了解对方的情况就贸然许诺于他们呀。
停了一会儿,四爷才开口对他们说:“哎呀,真是的,我家榨油的事儿,长期以来都是被这城里的两家油坊给包了的哩。你们来,确实有些不合适咧。”四爷说着这话,两眼却在不停地观察着他们。他这是在看他们怎么应对哩。
姐夫却好像觉得四爷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,就又再次强调:“我们不是来跟你谈榨油的事儿,而是……”
“我明白,我明白。可我家的油料送他们那儿了,拿甚卖给你们咧?”四爷说着这话,却把眼睛给福庆姐夫白了一下。他意思是说:我早就明白了你的话,而你却不懂我的意思咧。
福庆姐夫听了四爷的这些话,一脸无奈地坐在原地不吭声了,他好像觉得四爷已经是没有办法帮他们这个忙了。他开始犯难起来,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陈师傅和福庆。忽然,他站了起来。陈师傅和福庆见势也跟着起身,想一同跟四爷告辞。
这时的四爷却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水,慢慢悠悠起来对他们说:“咋了,这就要走?那我就不留你们了。”说罢,他看了看龚宋氏,这是让她送客哩。
三人就这样走出了德恒米店。这时天色已近昏暗,小县城的石板路上只闪现着寥寥无几的人头;福庆跟随着姐夫和师傅灰心丧气地走在街上。他们都不知道下一步去向何方。姐夫一路走着,一路埋怨着:“我早说过啦,他宋家是多大的餐眼(土话:生意)?咱们咋能跟他们比呢?你们就是不听,非来不可。咋样?碰了一鼻子灰,这就好了!”
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,他们谁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,可各自也都在寻思着自己的心事。陈师傅在想:看来这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啊,他不想跟你做,还想着法子的,把你给打发了,你还不知说甚好咧。福庆在想:今儿四爷咋的啦?他咋没等我们把来意给他讲明白,就这样打发我们走了?看来他这是看不起我们咧。可福庆前思后想始终没有弄明白,他总觉得四爷的话里有话,咱们不应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,还是应该跟他好好谈谈才对啊。
三人走过一段街道,看见前方灯光闪烁,人来人往,便知是一小店,这才勾起了他们肚里饥荒。哦,该吃饭了。
三人来到小店,看见里面摆有五六张方桌,六七个人正在那里吃喝着。还没等他们跨进店门,便走来一个笑脸相迎的中年男子,他走到陈师傅面前,跟他打着招呼:“哦,是陈老弟啊。今儿是进城做买卖来啦?”
陈师傅看见这是熟人开的铺店,顿时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去。他双手一捧,应道:“王掌柜,店里有甚好吃的啊?今儿来打扰了啊。”
“看你说的。你们想吃甚呢?这儿有扯面、有牛肉、也有面片儿汤……咱这儿有的我这里都有,就看你们咧。”王掌柜一边说着话,一边将三人让进了店铺里坐下。
可姐夫这时却没有心思坐下,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。他还想,往后自己油坊的油料可咋办呢?
“哎,老哥,你还在想甚咧?这时候该管管咱们这空肚子了。”陈师傅笑呵呵地对姐夫说。
“哦——我看还是先找店住下吧。”姐夫对陈师傅说,“咱们安排好先歇着,再吃也不迟咧。”
王掌柜看出姐夫心里有事,他这是嫌咱这店小,容不得他这身呀。可做买卖的人又哪有晾着上门的客人的呢。他赶紧走上前去,冲着姐夫笑着解释道:“咳——咱这小店虽小,可肝胆俱全啊。你看,这前面是吃的地方,那后面呢,就是住的哩。”说完这话,他又拍打了一下陈师傅的肚子,对他说:“咋样?要不先住下,待会儿再说你这空肚子,好吗?”大伙儿一看他这打趣的样子,都情不自禁地笑了。
就这样,三人跟随着王掌柜来到了后店,让他安排好一个小房住下,王掌柜便回前店去了。临走时,他还嘱咐三人,有甚事儿就叫他一声。
小房内只有一个小炕。炕上摆有一张小炕桌,其他什么也没有了。
三人上了炕坐下,陈师傅和姐夫拿出了旱烟袋,两人一块儿对着抽了起来。
姐夫一边抽着,一边还在埋怨:“我早就觉得,咱们这次根本就不……”
“又来了,又来了,我说,你还有完没完咧?你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劲儿,唠叨个不停。我可早饿咧。”陈师傅从炕上站了起来,他一边用旱烟杆指着姐夫埋怨着他,一边走到门前对外吆喝道:“我说王掌柜,你还管不管我们咧?你不能把我们仨晾在这儿,不管咧。”
不一会儿,只见王掌柜急匆匆地走了进来,笑呵呵的对陈师傅说:“你看你,你看你,我才走了多大工夫咧,你就吼上咧。咋样?三位想吃点儿啥咧?是在这屋里吃,还是到前面店堂里吃咧?”
姐夫还不等陈师傅开口,就吩咐王掌柜把饭摆到这里来。
王掌柜临走时,又问他们来不来上两盅闹闹?姐夫却忙说,没有那闲工夫,让他赶紧把吃的送过来,他们吃后好早些歇着。
王掌柜听罢,觉得这姐夫的心事很重,可他一个买卖人又不能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儿,就回过身来,风趣地说道:“我说咋的啦?这位客官心情不好咧?”
陈师傅抽了一口旱烟,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对王掌柜说:“咱们想做的事儿,今儿没(啦)做成,他郁闷着咧。这样吧,你还是给我们哥俩弄两盅来,另外给这娃来一碗汤面就行了。”
过了不一会儿,王掌柜和一个小伙计端着他们要的食物走了进来。
小伙计把一盅酒、两个酒杯和三双筷子放在了炕桌上,王掌柜把一碟花生米、一盘炒鸡蛋和一碗汤面也放了上去。然后,他们便离去了。
半晌后,整个小屋里谁也没有说话,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,只有那嚼咀花生米的“嘎嘣”声和福庆喝汤的“哗哗”声。
“哎——我说呀。”还是陈师傅打破了这寂静,“咱们没(啦)做成这事儿,你也别老生气呀。这老话说得好,东方不亮,这西方要亮。就凭咱这手艺,还能苦了咱们不成?我就不信,到时候咱这活人还让尿给憋死了。”
虽然福庆吃着自己的,却没忘了劝说姐夫几句,但是,要叫他直面姐夫,他还真有些胆怯。可为了说明自己是好意,为了油坊的未来,他只能强装笑脸,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:“姐夫,刚才师傅说哩,咱们有咱们的优势,你也别生气啦。可我也在寻思着,今儿下午,咱就该对宋四爷好好说说来意才对咧。”
姐夫一听福庆又提起宋家,气就不打一处来。他马上打住他的话:“算咧,算咧,你就别再提你那宋四爷了。人家有那么大的餐眼,能看得上咱们?这话我都说过了,你们就是不听。”
“咳——你们这儿还真热闹啊。”王掌柜又从外面走了进来,他笑呵呵地跟各位说,“刚才我在门外听你们提到宋四爷……”姐夫听王掌柜这么一说,就更是不高兴了,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做出这样的蠢事,不想让外人看他们的笑话。他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,弄得王掌柜急忙解释:“咋的啦?哦——可别怨我,我可没(啦)偷听你们说话的意思咧,这只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咧。”
“没事,没事。”陈师傅怕王掌柜生气,就在一旁圆着场子。
王掌柜扬了扬手,表示自己没有生气的意思,又接着说:“你们提这宋四爷,他可是咱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名人咧。但是,你们也别觉得这人有了钱有了名就咋地啦,他宋四爷可也是人,是一个好人咧。只不过他就好个面子,其他的跟咱们都一样咧。”
王掌柜知道四爷的为人,因为自己亲眼看见过当年他开仓济贫,也耳闻过他娶了一个穷人家的闺女做婆姨,更是从他的米店里进过粮油,跟他有一些交道,当然清楚四爷是一个善良、精明、和气之人。
王掌柜的这些话,也使三人对宋四爷有了另外的认识,更让他们明白了一些道理。是嘛,他宋四爷也是人啊,这做生意,总是要讨价还价的呀,你价没还就说别人这也不对,那也不行,这能叫做生意吗?别人说了你几句,你就觉得他看不上你了,这到底是别人的不是,还是你自己看不上自己啊?
王掌柜看各位脸上出现了笑容,心里是一阵舒坦。他知道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,也让他有了一点成就感,于是趁热打铁开始询问他们:“我在想啊,你们这次是进城来跟四爷做生意,没(啦)做成,生了气吧?”
王掌柜的这些话真是一针见血说到了他们的要害。而他说这话时,还故意用眼神看了看姐夫。
陈师傅怕把刚缓和的局面又弄僵了,就忙对王掌柜解释:“对对对,你看得准,说得对咧。哎,你还是接着说说这宋四爷吧。”陈师傅还是“贼心不死”,他还想着做成了这笔生意呢。他急忙给王掌柜让了个座,迫不及待地想请他继续述说下文。
王掌柜却笑着扬了扬手,站在原地。他一刻也没忘了自己多年来做生意的窍门,他是想请各位今儿就在自己这儿吃饱了,喝足了,再美美地睡上一觉;当然,他也给他们出了个主意,让三位到了明儿一大早再去四爷那儿接着谈,好好谈,把心境放平和了谈。他对他们说:“只要这心诚,没(啦)谈不好的生意咧。”
三人听罢王掌柜的这些话,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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