腹诽着想起床,却头昏眼花浑身无力,晃一晃,又躺下了。
当娘的愣住,眼神露出慈爱,拐过手肘抹眼泪:“还起不来?……引弟乖,还有一付药,娘这就给你煎。”
吕陶风中凌乱,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,只能茫然点头。
看着“娘”掀帘子出去,醒来就一直绷紧的心弦不由松了些,吕陶重新陷入昏睡。
再次睁开眼,天色已经入夜。
房间里只有昏暗的灯光,勉强只够起夜的那种。
饿。
唯一清晰而强烈的感觉,就是饿。
吕陶咕哝一句“娘,有甚吃食剩一口”,然后,被听见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——这发音,正是下午听见的类上海口音。
这个身体遗留的本能?或许。
耳边有压低的叹息,“娘”答应着,悉悉索索放东西起身:“菜粥还有些。算你有口福,许婶子送了面饼来……”
油灯光那边,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笑道:“夏姐姐也真是,跟我还外道什么?亏得引丫头是个命大的,这不,才迷瞪两天,就知道饿了。”
看来。这就是许婶子。
昏暗的光线中,许婶子微抿着嘴角,脸孔显得比“娘”光泽嫩滑很多,耳畔还颤悠悠坠着两朵粉绒花,挺年轻。头上银簪子看不清纹样花式。袖口窄窄的,挺方便做事的款式,外罩半新的无袖长褂,料子似乎很不错,有暗沉沉的丝质光泽,领口袖口还有细碎的绣花锁边。
娘很快端一个海碗进来,利索地推过小炕桌,放下碗,同时塞半块温乎的面饼在吕陶手里。
转头抹抹眼泪,忍不住又是叹气:“在村里,女孩子不是送人做童养媳,就是跟我当年一样趁小卖出来,谁家舍得这闲钱,给丫头片子吃药?也就是托冬妹妹的福,竟然跟药房讨了几包药来,生生拉回这条小命。”
许婶子依旧低头做手里的针线,随口应道:“夏姐姐可别忘记,在李家,我们这些有年纪的奴才,捞不着管事的差使,可远远没有小丫头们金贵。”
娘郁闷:“谁说不是呢!可引弟这张脸不出挑,也说不上机灵,也就剩个勤谨了。几位小爷小姐快分院子了,本来指望挑到哪里做几年使唤小丫头,多几个月钱,家里也不至于这么紧巴巴……唉。谁承想这节骨眼上,得了天花!这还有什么指望?”
听到这里,吕陶心里一抽。
——这个悲催的小引弟,隐约记得才六七岁,就要烦恼就业问题了?
玩人不是这么玩的!——人家穿越,不是娘娘、公主,就是王爷家的福晋,再不济也是个姨太太,地位是低了点,起码可以安生做米虫,为毛吕陶偏命苦,穿越成了疑似家生子奴才,而且,还杯具地病倒在就业机会开始招手的门槛上?
看来许婶子不太赞同娘的论点,淡淡道:“我找福大娘打听过了,挑丫头的正日子是这月十六,今天才初九。引丫头好好将养,也许成。”
娘鸡冻起来,立刻应和,连客气都忘记了,语调染了些小兴奋:“想当年我是外头买进来的,这府里两眼一抹黑,要不是冬妹妹提携,这把骨头还不知道埋在哪里呢!……这次,果真能成?”
许婶子轻轻叹息:“夏姐姐,我们做丫头就在一起,又一同配人留在李家,跟骨肉也差不多了。我冬枝就算说话没分量,终归还要去求人,到底不至于空口白牙哄姐姐的。再说,我家这小红丫头虽然小几岁,长大了一样要进府当差的,我还指望引弟照应她些。”
娘立刻跟着说:“不是夏姐姐夸口,冬妹妹这话说得着实在理!引弟手指头笨,没法抬举到针线房巧宗儿,心地实诚那是没得说的!不管她出息得什么样子,但凡有一点能耐,照顾……”
许婶子已经开口阻断她的滔滔不绝,只柔声:“既然引丫头没事,我就先回去——小红还睡着呢。”
娘一迭连声答应着,忙忙乱乱拿油灯送人出去。
外面上了木头门栓,脚步声才转回来。
虽然粥不太新鲜,面饼更是吕陶向来不喜欢的糖馅儿,但饥肠辘辘时哪顾得这许多?风卷残云后,吕陶对着光溜溜的碗底发呆。
娘进来收走碗筷炕桌,才关门坐上来,继续补手里一件衣服,问:“丫头,还饿不饿?”
语气淡淡的。透出不需要装饰就无比温馨的关切意味。
很久没有被这样问过了。
吕陶眼睛又湿热了,看着娘肯定不到四十岁,却衰疲不堪的面孔努力微笑,低声答:“娘,我饱得很。”
娘欣慰一笑,给床尾的睡着的小正太掖掖被子角,手头不停缝着,小声念叨:“要不是冬枝妹妹善心,总惦记当年那点情分,总记挂一同在二太太房里伺候,我们家哪里吃得起糖饼……要是你爹回来,真该好好报答报答。”
——搜索记忆,嗯,不太记得爹的样子。
犹豫片刻,小小声问:“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?”
娘语气苦涩了不少:“跟着二老爷走海路是好差使啊,要不是你许四伯帮忙求,哪轮的着你爹?……这一走都三年了……”
原来,两家男人都出海做生意了。
吕陶发懵:中国的传统好像是禁海,什么年代有大规模的海上贸易?需要航行好几年的海路,那就应该不是日本或者东南亚,难道……跑到印度去了?可怜一个上学念哲学、上班从事财经的孩子,突然要从零碎讯息中弄明白历史的,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啊!
娘已经调整过来,揉揉眼角,不再提远行的男人,只絮絮叨叨:“娘没用,只能浆洗房干粗活。你许婶子比我聪明漂亮,男人也嫁得好,许家出了个姨娘,她在三小姐房里可是说一不二。唉,人好命不好,两个儿子都养不住,现在膝下只有小红。赶明儿你要是选进府里,出息了,记得好好孝顺许婶子……”
吕陶嗯嗯啊啊答应着,努力整理所有得到的讯息:
二十六岁的优秀职业女青年吕陶考场晕倒,穿越成了七岁的小家生奴才李引弟。
综合目前的讯息,原来的引弟应该死于天花。作为一个家生子,引弟将被送去争取一个丫头的职位,来帮助家里贴补些收入。
年代……嗯,不清楚。
“我不想跟娘一样,做丫头、嫁奴才,然后为李家继续贡献新奴隶人口。”默默握拳,吕陶心里对自己说,“但,既然来了,那……就好好活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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